玉玲珑(一)

    为了迎候宣旨的使者,舒府开了常年封闭的正堂栖川堂,仆妇小厮们自天未亮起便挥舞着笤帚掸子一处处地小心洒扫。
    舒芙到的时候,栖川堂已经被收拾得片尘不染。
    她是最先到的,舒茵紧随其后,黎老夫人和罗氏则因为命妇服饰冗杂繁复,双双拖底而至。
    姊妹两人正说着话,黎老夫人与罗氏便在一应仆从的簇拥下从庭外走来。
    她二人都各自穿戴着与身份相配的翟衣钗钿,端是雍容闲雅,仪态不俗。
    坐定以后,罗氏在黎老夫人下首,温声细气地交代了这段日子府里的诸多事宜。
    黎老夫人不咸不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    罗氏也不觉被婆母冷待,反而笑得更加温驯,她侧头睇了李嬷嬷一眼:“你去外院领几个小子,打些水将大门前的地洗刷一下,莫叫天家觉得咱们府上不修边幅。”
    “三娘,”她又看向对面舒芙身侧的舒茵,“你替母亲去大厨房里走一遭,别叫那里的人懈怠了,御宴从宫中一路送到这里,不免放凉,你让他们时时燃着火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    舒茵不明所以,却不敢过多置喙,连忙带着贴身的丫鬟退了出去。
    如此一来,屋子里除了三个主人以外,便只剩黎老夫人腿边一个捏脚的小婢子。
    黎老夫人向下使了个眼色,最后剩下的婢女也被驱了出去。
    “说吧,”黎老夫人掀起眼皮,看向罗氏道,“你费尽心思将屋里的人都支出去,有什么事要说与我听。”
    罗氏先是看了舒芙一眼,然后扬声朝外叫了个仆妇的名字,门立马被打开,一个蓬头垢面的婢女被推了进来。
    舒芙定睛一瞧,竟然是多日未见的阿杏。
    她抬头对上罗氏的视线,顷刻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。
    罗氏先是将舒薇支开去岚山书院接舒明德,后又找由头驱退了这间屋子里其他的人,为的就是让她此刻能向黎老夫人禀明之前迎春宴上发生的事。
    舒芙本来自己就有此意,当日将阿杏留在府中正是出于这个考虑,但她拟定的时间本该是今晚或者明天。
    一来是因为宫中的使者快要到了,匆忙之间她怕说不清楚事;
    二来便是长姊舒薇此时并不在府里,她更愿意跟对方当面对质,并不想因为自己片面的转述而造成黎老夫人的偏颇印象。
    但罗氏显然更倾向于趁舒薇不在的时候,先一步在黎老夫人面前占据主动,等舒薇后脚到家才会发现为时晚矣,已是棋差一招。
    尽管舒芙并不赞成此刻发难,然而罗氏已将戏台子给她搭好了,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将这出戏唱完。
    于是舒芙站起身来,恭恭敬敬地向主位上的黎老夫人行过了礼,音线平缓,不疾不徐地还原了自己在徐府的所见所知。
    黎老夫人听着舒芙说话,脸上看不出喜怒,手中不断地盘拨着檀木佛珠。
    等舒芙全部说完,黎老夫人目光如炬地扫过她周身,启唇道:
    “你是说徐府迎春宴上,薇儿使计用你的名头诓骗梁大郎,毁了三娘清白,还闹得众人皆知,可是这样?”
    “是,徐家夫人眼明心聪,当即便使人彻查,一路顺着查到了长姊身上。”
    舒芙不卑不亢,笔直地立在堂下。
    “哦?那你与祖母说说,你长姊是为了什么去做这一桩算计?她是嫡长女,三娘再如何也越不过她去,她又怎么会平白脏了自己的手,去做这等无半点益处于她的丑事。”
    祖母一手抚养长姊长大,自然不可能轻信她的只言片语,这一点无可厚非。
    哪怕是她自己,在徐家夫人把证据摆在她面前之前,她也是不敢相信从小敬重的长姊会有这样狠辣的算计。
    面对黎老夫人凌厉的发问,舒芙稳了稳心神,缓缓说道:
    “阿芙也不知道长姊与三妹妹有何深仇大恨,让她不顾惜耶娘颜面也要当众毁了三妹妹的声誉。
    “这一点,祖母恐怕要问长姊本人才能知晓其中缘由。但是我身后这个婢子却是被长姊收买,真切地参与了其中的,祖母如若不信,尽可发问于她。”
    一直跪着的阿杏听见这话,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。
    她自幼就跟在二姑娘身边做事,二姑娘是主母的女儿,待人又一贯亲厚,原本她作为春晚楼的大丫鬟,吃穿用度比起等闲富户家的姑娘都不差的。
    偏恨迎春宴那日,她一时财迷心窍,收受了大姑娘的好处,搅和了二姑娘的婚事,这才让自己大好的前途毁于一旦。
    这些日子人在浆洗房,几乎要把她前些年精养的手给泡皱了,好在她日夜苦盼,终于等来了今日这样的时机。
    她冲着主位用力地磕了三个头,声泪俱下地交代了舒薇身边的絮儿是如何收买她,又是如何嘱托她去办好这件事的。
    说到最后,她泪水涟涟地望向了一旁站着的舒芙:“婢子真的不知道她们做的是这种腌臜打算,只以为大姑娘有事想见姑爷而无门,这才决定为大姑娘牵线搭桥,可婢子从未想过要害姑娘您啊。”
    到底主仆十余年的情分,舒芙还是走到她前递出一块绢帕,示意她按一按额头上磕破的地方,但要说把她再调回春晚楼,却是不可能的。
    “你说的这些只是你的片面说辞,可有任何证据能够佐证你的说法。”舒芙道。
    阿杏愣了片刻,忽然双眸骤亮:“有的,请老夫人遣人去婢子现下住的地方,破开婢子的枕头,里头可见一荷包,那是当日絮儿姑娘收买我时,亲手送到我手上的。”
    黎老夫人正要吩咐门外远远站开的仆妇去取,罗氏却冷不丁插了一嘴。
    “阿芙,你身边那个叫阿笺的丫头是不是也在庭下站着?不如叫她也一道跟去,也好多个人搭把手。”
    这是怕老夫人派去的人有途中销毁证物嫌疑。
    舒芙应了一声,转身去了庭中吩咐下人。
    黎老夫人坐在位置上,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罗氏,罗氏则垂下眼,假作什么也看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