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独立日 第7节

    “……心血来潮。”
    “心血来潮跑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来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又换来一句牛逼。
    陡峭的山路上,于小珊从车把上挪出一只手来,冲后座竖起大拇指,换来祝今夏胆战心惊的一声吼:“你把车掌好了!”
    于小珊哈哈大笑,车也跟着晃晃悠悠。
    “第一次坐摩托?”
    祝今夏没回答,只抓紧了她的腰。
    “那你要提前适应一下了,咱们这都骑摩托。”于小珊边笑边说,“敞篷车,跑得快,后面坐着个老太太……”
    后座的“老太太”:“……”
    ——
    衣服被风吹干时,学校也到了。
    要不是于小珊及时停车,祝今夏都不知道这就到目的地了。
   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腰里,几栋低矮的小楼遗世独立。
    祝今夏前后左右看了一圈,“……这附近没人家?”
    “没,都在山上呢。”于小珊想起什么,边笑边说,“宜波乡有多小呢,我第一次来报道,司机没看见路标,踩一脚油门,就飙到了下一个乡镇,都开出十来公里,才找到个小卖部,问了赶紧掉头回来。”
    摩托驶入锈迹斑斑的铁门,门卫是个年过半百的藏族大叔,看看祝今夏,用藏语和于小珊说话。
    于小珊也用藏语回答。
    然后大叔就笑了,黝黑的脸上全是褶子,用藏语叽里咕噜了得有一分钟。
    祝今夏问于小珊:“他说什么?”
    于小珊回忆两秒钟,“他说欢迎你。”
    祝今夏睁大眼,“就这句?”
    “就这句。”
    “整整一分钟,只说了这一句?”
    于小珊面色凝重,“不,是我只记得这一句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到校第一件事,回宿舍换衣服。
    祝今夏的行李箱泡汤了,于小珊便好心提议先穿她的。奈何两人身型悬殊,穿上她的衣服,这位支教老师像披了只麻袋。
    白t大裤衩,和她设想的职业形象相去甚远。
    换下来的男士夹克搭在椅子上,于小珊没忍住多看了两眼。
    祝今夏解释了衣服的来源,她仍在纳闷地盯着夹克。
    奇怪,怎么好像在哪见过?
    但也没多想,等祝今夏换好衣服,于小珊看了眼窗外,“今天周日,一会儿学生就返校了,趁他们还没回来,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。”
    没想到绕场一周,祝今夏就打起退堂鼓来。
    非她娇气,眼前的状况实在一言难尽。
    第一重困难是水源。
    山区没有自来水系统,于是学校靠水吃水,引来对岸的江水,灌入操场旁边的蓄水池,未经过滤,池子里长满青苔,泥沙遍布。
    讲究点的老师会挑水回去,烧开了喝,不讲究的就和学生一样,直接饮用。
    此外,学校也没有澡堂,所有人都在这里洗漱。
    注:洗漱=洗脸刷牙。露天场合,没法洗澡。
    “那洗澡怎么办?”
    “等到放假,回家再洗。”
    “一星期洗一次?”祝今夏难以置信。
    于小珊摇头,“不是一星期,是两星期。”
    山区不似城市,这里的孩子上学堪称跋山涉水,家里条件好点的有摩托车接送,大部分都是靠两条腿,为减少交通成本,学校两星期才放一次假。
    “那老师们呢,他们怎么洗?”
    “本地人住得近的,隔三差五骑车回家洗,外地人就烧水抹抹身子。想洗个痛快澡的,也能去镇上的澡堂,那里有木桶浴,三十块钱一次。”
    于小珊又想起什么,笑道:“啊,还有,离这不远有个天然温泉,之前有老板开发,后来不了了之,倒是便宜了我们。就是洗的时候需要人望风,不然洗的正高兴,有人闯进来就不好了。”
    让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城里姑娘,每天自己挑水,咬咬牙也能做到,但直饮江水,大夏天的不能洗澡,祝今夏无法接受。
    第二重困难:餐食。
    藏区的小学不仅是义务教育,连同餐食住宿都由学校负责,也因此,食堂只提供学生的饭菜。
    “那老师们上哪吃饭?”
    “都在宿舍里自己解决。”
    “哪来的菜?”
    “有摩托的老师,每个周末会去最近的镇上采购,顺便帮没车的老师带回来。”说到这里,于小珊挺起胸膛,“放心,以后你的菜就包我身上了!”
    “谢谢你啊。”祝今夏缓缓道,“问题是,我不会做饭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情况不妙!
    于小珊有点慌,校长把接待新老师的任务交给她,可别还没上任,人就跑了!
    她赶紧转移话题:“夏老师——”
    “我姓祝。”=_=、
    “咳——”于小珊猛一咳嗽,“我是说祝老师,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住的地方?”
    宿舍倒是无可指摘,老教师宿舍已满,学校将新建的小楼安排给祝今夏,楼里不仅有雪白的墙壁,还有大理石地砖,据说是市里一所对口小学援建的。
    唯一的问题是——
    “我一个人住?”
    整栋三层小楼,孤零零立在食堂后方,前不见人,后方是江。她已经可以清楚想象到,时至深夜,整栋楼只剩下她一个人时,会是怎样的场景。
    越参观,越后悔。
    但来都来了,难道还能打道回府?
    祝今夏一路都在心理建设,直到从宿舍出来,于小珊带她找厕所。
    学校没有独立卫生间,共用一个公厕。低矮的平房外,墙壁斑驳脱漆,左右各用红漆写着歪歪扭扭的“男”,“女”。
    即使从宿舍出来,绕了大半个学校才抵达;
    即使大老远就闻到了难闻的气味;
    祝今夏也还在自我安慰,以往旅游找厕所,脏乱差的也见过不少。
    她屏住呼吸,镇定地走进去了。
    半秒钟后,一道闪电冲出来了。
    夏天。
    旱厕。
    没有冲水系统。
    小孩们新陈代谢旺盛。
    便池里排泄物堆积如山。
    那道闪电从于小珊身边掠过,头也不回冲出十来米远。
    于小珊懵:“哎,你就上完了?”
    不上了。
    憋死她算了。
    味道充斥鼻端,久久不散,祝今夏脸都绿了,胸闷气短,扶在老树上不住干呕。
    于小珊小跑而来,好心帮她拍背,“想吐?我扶你去厕所吧,在这吐了可不行。”
    还回去?
    祝今夏有气无力摆摆手:我看你是想我死。
    而这一切,都被三楼窗后的人尽收眼底。
    他笑了笑,给门卫打电话,“差不多了,让他们进来吧。”
    ——
    “祝老师,你真要走?”
    “嗯。”祝今夏低声说,“实在对不起。”
    “可你才刚到……”
    对上于小珊欲言又止的脸,祝今夏了然,“你放心,跟你没关系,我会跟校长说清楚的,是我的问题。”
    “那就好——不是,我的意思是——你都还没见过那群孩子啊。”
    见过又能怎样?
    这与小孩无关,是她吃不了苦。